佳城郁郁

答程君书

中午收到信的时候打算试着用文言回复,想了一下以我现在的能力用文言还不能表达清楚我想表达的内容。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这样尝试一下吧。

一死生云云,不过是和人的调笑罢了,实不敢自以为「已能」。我于《庄》学不甚精通,至今也只是过了一遍内七篇而已。不过若只是我自己对死生的观点,敢言愚见。
一尺较之一寸,自然寸不及尺,然而尺寸较之千里,则尺寸之差已无甚意义。死生亦如此。若有远甚于死生者,则死生之间大抵无差。孟之「所欲有甚于生者」,庄之「以死生为一条」,其说虽燕越,其理则一。然而儒道究竟不同,其分歧在乎其所谓甚于死生者为何。儒之罕言一死生,乃其所重者远甚死生,儒言仁言义,先置死生于度外矣。生则仁义,死则仁义,如是而已。道则不然,道以死生人之所大重,去彼大重,则无滞矣。然则道之所重者,天也,道也,玄也。然玄非可重者,滞于玄亦不得为无滞,故曰「玄之又玄」。
故而,一死生并不一定意味着解脱。一死生作为一种解脱,只能在以死生为至重的基础上才可以实现,其他的情况下,则意味着背负着重于死生的事物。列子有云:「可以死而死,天福也;可以死而不死,天罚也。」大抵人生的目的在于得其死,在这个意义上,人生观也就没有评判的标准了。「努力崇明德」者,终其一生践行于斯,便可谓得其死。上文所述儒道云云,也都是选择了各自的生存姿态,从而完成了自己的人生。生的终点必然是死,万事万物皆以无为归宿,那么以最符合自我的姿态归于死便是人生的意义所在,君以为何如?
从他人的角度看,人生可能被赋予了别的意义,作为共同体的一员这是自然,但仅完成他人赋予的使命,人生并没有这么简单;从世界的角度则如君所言,一切都将归于空无,如此则一切的价值观都将失去意义。但人只能作为人自己而生,不能作为他人,也不能作为世界。即便知晓这一切终会结束,这一刻的人却切切实实地作为人自己感受着。映入眼中的风景,双耳听见的声音,拂过袖边的风,甚至是呼吸时些许的触感,这一切都无法否认。只要我们还没有死去,我们都会继续感受着它们,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正在活着,这一事实中绝无任何空无。故而,他人如何,世界如何,终不如自己的所感更为接近自己的存在,自己将归于怎样的死,自己步向死亡的姿态,也都是唯己所知的。
然而,高下、长短、大小,如此种种的对立皆可颠覆,同一事物可以兼具对立的属性。唯独生死不可,生者作为生者,必不能作为死者,死者亦然。因此,即便了明一死生之理,作为生者,依旧仅可迈步于生者之境。生者行死者之事,无乃越俎代庖乎?在了明生死之理的基础上作为生者行进于生者之域,切莫徘徊于生死的境界,死后之事,付诸死后可也。

晏元献词句,以为近于魏文。子桓诗云:「高山有崖,林木有枝。忧来无方,人莫之知。人生如寄,多忧何为。今我不乐,岁月如驰。」同叔所谓「无可奈何」「且向花间」,皆此意也。彼二人之所感,非发于一事一物,乃于人生种种无名之无奈与悲哀所兴,非独叹逝自怜而已。同叔之「花间晚照」「眼前人」,于实写之外,自有远意,但同叔初无此意,下笔即如此,亦其人情性。曹子桓《大墙上蒿行》,异代同声者也。


2016-09-27

2016-10-03
/  标签: 杂撰